千帆过尽。

杂食,自行避雷。

【叶喻】波士顿的冬天不下雪(下)

*暗搓搓琢磨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HE了

*这篇如果BE是我自己都不能接受的意难平,毕竟文州总有一天还是会知道真相的

*推荐BGM:小城大事

*朋友们答应我真得去听这个歌好吗,听这首歌看这篇文非常有感觉




8.

   2015年,喻文州毕业的第三年,他在G市一家投行工作,凭借着出色的能力被调职到了更高一级的部门。按照公司的规定,他可以选择到波士顿或者洛杉矶工作,公司出了全部费用让他们实地考察感受过之后再做决定,喻文州安排好母亲,就和同事一起踏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与他同行的是黄少天,七年前喻文州回到G市,凭借着那些奖杯保送了Z大经济与管理学院,他最终还是没有学医,这个梦想和那个手机一起,连同对叶修的感情一起埋葬在了喻文州家老房子的抽屉里。黄少天在高考百日誓师时还在锲而不舍地联系喻文州,终于被他费尽心思问到喻文州保送的学校,黄少天没日没夜地努力了三个月,终于从B市考到了Z大,再次成为喻文州的同学。

三年前他们一起从Z大毕业,又一同来到这家投资公司奋斗了三年,外人看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总有同事打趣他们两个像是一对小夫妻,喻文州不在意,黄少天心里却美滋滋的,勾着喻文州肩膀的手将人搂得更紧。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逐渐拉升冲进了云里,喻文州皱眉忍受着耳压升高的不适,忽然旁边的黄少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喻文州偏过头去,一片口香糖塞进了他的嘴里,“嚼嚼口香糖就好啦,我跟你说这是你最喜欢的炫迈草莓味儿,我就知道你肯定一坐飞机就要犯耳鸣的老毛病,我是不是很贴心!快点嚼快点嚼,嘴巴动起来啊喻文州。”

喻文州机械地嚼了几下,草莓果汁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耳鸣声逐渐被黄少天的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取代,喻文州无奈扶额,一时不知道是听得见舒服还是听不见舒服。他摸出一个眼罩戴在脸上,准备放下座椅休息一下,刚刚躺下去,旁边的黄少天又探头趴在他座位扶手上问道:“文州,你想去哪个城市工作呀?”

喻文州想起了高中地理课本上的认识美国,想起了阿巴拉切亚山脉、五大湖和温带大陆性气候,“波士顿太冷了,冬天会下很大的雪,我可能会更喜欢洛杉矶。”“就是!波士顿大半年都在下雪,洛杉矶多好呀,我们还可以享受阳光海滩。”黄少天接口道,“等到了那边,我们可以去橘郡度假,那边经常举办冲浪比赛的,文州,我教你冲浪好不好?我特别会冲浪,诶,早知道把我订制的那个冲浪板带过来好了,等咱们到了洛杉矶我就让我爸再给我们一人订一块。文州,天哥的冲浪技术贼棒,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不过那边还挺晒的,我得给你准备好防晒霜,你看你这么白,很容易就晒黑的…”喻文州一言不发,呼吸却逐渐均匀起来,黄少天压低了声音,“文州?文州?你睡着了?”

眼前的人毫无动静,黄少天沮丧地揉了揉自己脸颊,帮他把毛毯盖在了身上,又关掉了两个人头上的顶灯,也蜷缩在座位上睡下了,一片黑暗中,喻文州轻轻地叹了口气。

  

9.

   他们一落地,波士顿就下起了大雪,当地负责接待的同事顶风冒雪赶到机场,热情地带他们参观了公司。喻文州有点感冒,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恹恹的,黄少天趁着午休时间跑出去帮他买了药,喻文州就着冷水胡乱吞了下去,靠在椅背上一步也不肯走了。

   黄少天准备跟国内的老大Ward汇报一声,过两天就转机去洛杉矶,他正写着邮件,波士顿公司的负责人推门走了进来,他看着有些虚弱的喻文州脸上露出些歉意,但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两位刚到这边,还需要倒时差和休息,但是这边临时有个案子,是我们的同胞的生意,对方希望对接人都是中国人。所以能不能请两位也跟着一起去一下?”黄少天犹豫着正想拒绝,喻文州却吸了吸鼻子,站起来哑着嗓子道:“Damon,你安排就好,我没问题。”

会议安排在第二天的上午,喻文州吃了黄少天买来的感冒药反而加重了病情,他昏昏沉沉地换好衣服,在黄少天担忧的目光中和人一起来到公司。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Damon一见到他们连忙拉着人一起走了进去,喻文州走在Damon身后,他面上挂着的得体微笑在见到会议桌后面那个人的时候僵在了脸上,那是叶修,他在这七年里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的叶修。

Damon并没察觉,他热情地用中文和对方打着招呼,顺便介绍着自己这边的同事,“叶先生,久等了。这几位是我的同事,这位是喻文州,这位是黄少天,这位是…”喻文州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看着叶修一点点靠近,向他伸出手来,喻文州机械地回握了一下,哑着嗓子道,“叶先生,您好。”

“喻文州?我在国内了解过你做的几个case,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叶修脸上是他不熟悉的笑意,对方转向Damon笑道,“我们俩是校友。”喻文州点点头,他的目光根本没法从叶修脸上移开,叶修继续道,“不过学校里人太多,以前也没机会跟喻先生多接触,印象不深。”

喻文州有些恍惚,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才把什么别的人幻想成了叶修。不然这个人为什么说对自己没印象,那个吻对喻文州来说是仅有的甜蜜回忆,对叶修来说算什么呢?喻文州忽然不确定了起来。

他有些不确定地回想着那天叶修的表情,但回忆中的面容却越来越模糊了,喻文州禁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地给那段回忆增加了许许多多虚假的滤镜,才让他有种叶修也一样喜欢他的错觉。整场会议里喻文州都浑浑噩噩地仿若梦游一般,Damon知道他生着病,也不忍苛求他什么,倒是黄少天一直担心喻文州,偷偷地瞄了他很多眼。

会议进行的很顺利,叶修直接签好了合同,他伸了个懒腰偏头跟旁边的年轻男人道,“Eric,后续的事情你跟进就好,做好这件事我有奖励。”叶修说着揽过Eric的肩,旁若无人地同他交换了一个吻,除了喻文州和黄少天以外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叶修这样的人,身边带着些有能力的小情儿再正常不过,床上交颈缠绵,下了床把一些公司事务交给他处理,分手的时候再给一大笔钱,不过是固定流程罢了。

喻文州“嚯”地一声站了起来,会议室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叶修懒懒地望过来,喻文州道了声歉,“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先出去一下。”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会议室,叶修望着他的背影,面上神色有些莫测。喻文州扑在卫生间的洗手池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怎么也想不到再和叶修见面会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景,喻文州胸口异常难受,他难看的脸色被随后跟进来的黄少天看了个正着。

“文州,你不要紧吧?是不是感冒加重了?”黄少天担忧地扶着他拍了拍人后背,喻文州不出声,黄少天联想到刚才喻文州的表现,忽然福至心灵,张口问道:“你是不是认识那位叶先生?”

“他是叶修。”

 

10.

  喻文州和黄少天再回到会议室的时候,Damon已经带着其他手下先去安排工作了,叶修身边的人也都走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坐在会议室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黄少天本能地不想让这两人多接触,他牵着喻文州的袖子小声道,“文州,我们先去找Damon吧。”

  喻文州还没作出反应,叶修却推门走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黄少天两眼,笑道:“我有话想单独跟喻先生讲两句。”黄少天虽然百般不情愿,但叶修是资方,他不能得罪叶修,只能不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Windell,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叶修问道。

喻文州勉强笑着点点头,“当然可以。”

叶修挑眉向黄少天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又问道:“你男朋友?”

“只是朋友。”喻文州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叶修想干嘛,之间对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不是男朋友,那,等会儿可以请你吃个饭吗?”喻文州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坐在餐桌两旁,桌上摆着两个人都吃不惯的墨西哥菜,到底是叶修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一个月可以赚多少钱?”

“啊?”喻文州一时没跟上节奏。

“跟我吧。”叶修直接说明了来意,“我可以每月付你十万刀。”

喻文州觉得自己好像在拍电视剧,十五岁喜欢上的人,二十五岁又奇迹般地遇见,可对方却见面就说要包养他。喻文州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他觉得自己的感冒更严重了,一阵眩晕中他的神思反而更加清明,他问道,“为什么是我?”

叶修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你的背影很像我喜欢的那个人。”

喻文州愣了愣,无端端地想起了他跟叶修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他抓过书包撒腿就跑,叶修也是追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在湖景东路上闲逛的那些年,叶修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的也是他的背影,所以原来从一开始,那些对他的好就都原本是要给别人的吗?

他听见自己梦游一般地问道,“那Eric怎么办?”

“开完会我就跟他说清楚了,这会儿他已经滚蛋了。”叶修满不在乎地解释道,“你要是答应,今天晚上就可以搬进来,你不答应,我可以再加钱。”

“不用了,我答应。” 

喻文州回到酒店,他口袋里装着叶修给他的地址和钥匙,喻文州没提别的要求,只是说自己还是要在原来的公司工作,不准备去叶修的公司,对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喻文州打开电脑写了封邮件给Wald,这才倒在床上,他头痛欲裂闭着眼睛却根本睡不着,腹中的饥饿感折磨着他,喻文州摸过手机想点外卖,等点亮了屏幕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波士顿,没有方便快捷的外卖。他颓丧地垂下手,埋头在被子里尝试着睡过去,但门外却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来了。”喻文州拖着疲倦的身体走过去开门,来人毫不意外地是黄少天,喻文州开了门自顾自地坐回床上。对方“砰”地一声摔上门,把手里提着的餐盒恶狠狠地掼在桌子上,喻文州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眼眶气得发红,紧跟着就听人问道:“文州,你跟Wald说你要留在波士顿了?!”

“嗯……我……”喻文州没什么精神地回答着,对方打断他的话,又问道,“是因为叶修吗?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只是被他当作一个替身包养而已。

喻文州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抬头对上黄少天眼眸中呼之欲出的委屈,才反应过来他在飞机上原本是答应要和黄少天一起去洛杉矶的,现在自己甚至没有跟人商量一下,就擅自更改了决定。喻文州面上涌起些许愧疚,他站起身扶着黄少天的肩膀,试图解释些什么,“少天,对不起,我……”

“我喜欢你,但你为什么总是说对不起?”黄少天难得地只用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喻文州听出他声音中有些颤抖,紧握着双拳才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喻文州不想让两个人置身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下,他转过身去,慢慢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又一次道,“少天,对不起。”

“你总是这样。”黄少天苦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喜欢了你八年,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一定要接受我的感情,但是那些我没法参与进去的回忆,敲不开的门,你想做的事,要去的地方,你从来都不肯告诉我,也从来都不肯等等我。为什么?喻文州?为什么你就不能停下来等等我呢?”

为什么不能停下来?没有办法停下来啊。喻文州在时间的汹涌洪流里拼命向前挣扎着,想去奔赴一场盛大的未来,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他生怕一回头就想起那个雪天里甜蜜酸涩的吻,想起父亲冰冷的手,想起那个修好之后再也没有收到一条短信的旧手机。即便现在那些过往的回忆刚刚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打击,站在残垣断壁里的喻文州仍然没有办法回答黄少天,只能再次道歉,“对不起。”

黄少天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喻文州的送行,两个人沉默着站在安检区分界线两侧,一道无形的玻璃幕墙将两人彻底隔开,喻文州看着黄少天原本明亮的眸子灰扑扑地藏在刘海下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反倒是黄少天伸手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又帮人拉好了羽绒服的拉链,“你感冒还没好,别忘记吃药。”喻文州点点头,黄少天最后一次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他的脸,“文州,就送到这里吧,后面我得一个人走了。”

 

11.

   喻文州初来乍到,并没有太多东西,他回到酒店简单收拾了一下,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叫了出租车来到了叶修给的地址。那是一栋很大的别墅,但他来得不巧,Eric正从里面往外走,两人猝不及防地在门口打了个照面。

Eric见到喻文州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敌意,耸了耸肩,招呼道:“你就这么点东西吗?”喻文州也礼貌地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到波士顿不久。”Eric笑道,“没关系,叶先生会送你很多东西的。”

喻文州显然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他提起行李箱准备进门,Eric忽然叫住了他,“叶先生有过很多私人助理,我不是最特别的,我想你也不会是。”

喻文州回过头,Eric看见他浓密的睫毛扑闪着,眼里没有半分被这个恶毒预言激怒的样子,他听见喻文州认真地问道,“那你能告诉我叶先生都有哪些特别的习惯吗?”

“什么?”Eric显然没料到喻文州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愣了片刻不知道如何作答,“你说什么?”

“我要提前注意一下,免得惹恼叶先生。”喻文州倒似真得在请教,他的目光落在Eric表情变幻莫测的脸上,“抱歉,我想我可能问错人了。”

目送Eric怒气冲冲地离去,喻文州拎着箱子进了门,叶修正站在落地窗前端着一杯红酒慢慢地品味着,听见声音的人转过头,喻文州的眼睛陡然撞进了那双幽深的眸子里,一如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像溺水的人被卷进漩涡里,无力挣扎,无法脱身。

“喝点什么?”叶修招手让人把喻文州少得可怜的行李拿进房间,自己又拿出一个酒杯放在茶几上,喻文州本来想回答不会喝酒,但是他强迫自己努力适应被包养的小情儿这个角色,他笑着回应道,“我都可以,叶先生。”

叶修倒了一杯威士忌给他,喻文州端起来一饮而尽,叶修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玩味笑容,他走近喻文州,捏着他下巴同人交换了一个充斥着浓烈酒香的吻。

喻文州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酡红,酒精逐渐带走了他的神志,他完全没有办法回忆起来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去到二楼卧室,又是怎样直接在浴室里折腾了起来。喻文州昏昏沉沉地趴在浴缸边上,他忍着再次发烧的难受,一声不吭地任由叶修动作。第一次实在很痛,喻文州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去祈求那个他企盼了十年的拥抱,但最终只是徒劳地抓挠了两下空气,叶修一直在后面折腾他,他的腰被人手臂死死卡住,上半身搭在浴缸边上有气无力地支撑着。

叶修尽兴之后,终于发现怀里的人一直发抖并不是因为他的卖力,他抬手摸到喻文州滚烫的额头,愣了一下,将人转过来。喻文州已经烧得有些不大清醒,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忽然伸手搭在叶修脖颈上,喃喃道,“叶修,我好冷,你能抱抱我吗?”

 

12.

喻文州和叶修以往包养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每天早出晚归地上班,在投行工作的风生水起,叶修很快便听见偶尔打来工作电话里有人叫他Windell总。喻文州不太喜欢在家里处理工作,他回到家就会系上围裙,做很多正宗的中国菜,叶修本来以为自己早就适应了美国的生活,但是喻文州的到来让他沉寂已久的中国胃慢慢恢复了知觉。

这让叶修有种是自己被养着的感觉,他也会像从前对待别人一样,送很多东西给喻文州,昂贵的跑车、名贵的手表甚至是收藏级别的珠宝,除了约定好每月十万刀打进卡里的钱,叶修还给了他一张自己信用卡的副卡,虽然喻文州从来没刷过。叶修每次送他东西时,喻文州都表现得很高兴,但叶修却总能看出人的漫不经心。

喻文州不去公司的时候就会坐在窗前画画,他画阿根廷的瀑布、画布达佩斯的多瑙河、画卢森堡的峡谷,却唯独不画眼前皑皑积雪下的波士顿。叶修就靠在壁炉对面的沙发上,伴着毕毕剥剥的火焰跳动,看喻文州的背影看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透过窗子落在喻文州细软的头发和浓密的睫毛上,将画板和手指镀上金边,画布上灿烂又浪漫的轮廓落在人起身的阴影里,喻文州回过头问他,做吗?

然后两个人就会疯狂的拥抱,在沙发上,在柔软的地毯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汲取着对方的温暖。叶修大多数情况下都从背后抱着喻文州,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人脊背上,脖颈上,喻文州总是会在他亲吻自己后背时发抖,有时是因为动情,大部分是因为难过。除了第一次以外,叶修再也没有吻过喻文州的脸,喻文州也再没有叫过叶修的名字。

五六月的季风会带来大西洋的暖流,这是波士顿一年中最暖和的时候,喻文州就会拖上叶修去查尔斯河边散步。他自己不开车,也不许叶修叫司机送,一般都是骑着一辆自行车载着叶修在河边不紧不慢地蹬着。

叶修的腿很长,每次都需要艰难地翘着脚尖才能避免碰到地面,他拍拍喻文州肩膀,对方回过头来,微微喘着气问,“怎么了?”叶修望着他一张一合的薄唇,和鼻尖上微微的细汗,差点把脸丢在大街上。他哑着嗓子瓮声瓮气地开口道,“我生日快到了,你那天不许工作,要一整天都待在家陪我。”喻文州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叶修生日那天,他自己早上出门去处理一些公司的事务,喻文州给几个佣人放了假,遵守约定待在家里准备生日晚餐,他一丝不苟地做了十几个菜,都是叶修平时喜欢吃的,甚至还抽空亲手做了个蛋糕放在最中间,默默地等着人回来。十年前在B市时,喻文州就已经知道叶修的生日了,但他从来没机会和叶修单独庆祝,如今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喻文州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客厅里没有开灯,喻文州沉默地坐在黑暗中,仿佛一座冷硬的雕像。大约晚上十一点左右,叶修终于回来了,他打开门诧异地摸索着开了灯,客厅亮起来的一瞬间,叶修明显愣了一下。喻文州站起身,低声道:“叶先生,吃饭吧。”叶修下意识答道,“我吃过了。”

喻文州神情微滞,而后点点头,“好,我收拾下去。”叶修顾不上看喻文州的表情,摸出手机翻了翻,才似乎恍然大悟了什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喻文州已经把饭菜端回了厨房,乒乒乓乓的摔打声让叶修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站在客厅中央冷声道:“Windell,你在跟谁摆脸色?!你只不过是我包养的一个床伴,我忘记跟你一起吃饭你就敢跟我摆脸色?”

厨房里发出巨大的声响,喻文州一言不发地把那个他做了一下午的蛋糕猛地摔进垃圾桶里,粘腻地奶油粘在瓷砖上,写着生日祝福的卡片裹上灰尘黑黢黢地躺在橱柜脚边。喻文州大步迈出厨房,抓过外套就往外走,叶修叫道,“Windell,你干什么去?你站住!”回应他的只有喻文州丝毫没有停顿的脚步和匆匆忙忙的背影。

叶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追出来,原本应该勾勾手指就在旁边殷勤伺候的人竟然敢摔门而去,叶修遥遥望着前面走得飞快的人,回忆的闸门忽然裂开一道缝,有什么东西正在细细密密的流出,刺得叶修眼眶生疼。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们住得街区很热闹,即使临近半夜路上也有相当多的行人。喻文州先一步踏上了人行道,夹裹在人群里向马路对面走去,叶修走到的时候刚好变了灯,他只能先停下来抬眸去确认喻文州的位置。

喻文州的背影看起来那样萎顿孤独,叶修望着那好像随时都要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喷薄而出,他好像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过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叶修心底有声音疯狂叫喊着,追上去!追上去!他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不顾红灯直接冲上了马路,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刺耳刹车声夹杂着各种口音的“fuck!”,叶修什么都听不到,他的眼睛追逐着喻文州的背影,没命地向人跑去。

喻文州也被身后的刹车声惊到了,他刚停下脚步转过身,叶修就像一阵风一样扑过来将他狠狠搂在了怀里,自从来到波士顿,喻文州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叶修,他脸上的表情茫然而又狼狈,死死抓住喻文州的衣襟,在人耳边喃喃道,“不要走,Windell,不要走,不要走……”

 

13.

   波士顿很快又迎来了大幅降温的天气,叶修带着喻文州几乎横穿了整个美国前往内华达州,去参加那个令人心驰神往的火人节。喻文州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节日,一路上看了很多资料,禁不住有些向往起来。两人下了飞机,叶修一早安排的人开着车等在机场外,喻文州上下打量了一圈,问道:“卡车?”

叶修得意地点点头,拉着喻文州去看车里的布置,“我们要在黑石沙漠里待整整八天,需要一些生活用品,你没什么露营经验,我们住在车里要舒服一点。”喻文州站在车旁,拍了拍封闭的超长轿厢,问道,“这里面又是什么?”“秘密。”叶修眨了眨眼,故作神秘道。

喻文州第一次来黑石沙漠,更何况又是在这样一个盛会,一路上遇见各式各样奇装异服的怪人,有的正一本正经地布置着自己八天的居所,有的直接拎着酒瓶围着形状各异的木制雕像又唱又跳,更有甚者半裸着身体在干盐湖的泥地里打滚。所有喻文州想到的想不到的离经叛道的疯狂行为,在这里都是被允许的,没有人指责抱怨,他们只会问你,要不要一起?

“这个城市只存在八天,在这里大家可以尽情的释放自己,时间一到,所有人会带走所有的东西,这里又会恢复成沙漠的样子,所以这里又叫做八日之城。”叶修见喻文州感兴趣,便向人介绍起来,他随便找了个地方把车子停好,带着喻文州下车闲逛起来。叶修和喻文州都是东方面孔,在这里很是瞩目,尤其是喻文州,一路走过来已经有七八个男男女女向他吹口哨,更有热辣的白人女孩直接胆大地凑上前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参加晚上的party。

这些人都没有恶意,喻文州只是有礼貌地拒绝了,反倒是叶修很是不爽,逛了一半就扯着喻文州回了车里,瓮声瓮气地抱怨道:“早知道你这么招人就不带你来了。”喻文州坐在驾驶室里面的小床上,歪头看了看叶修,讨好的微笑中掺杂着半真半假的真诚,“叶先生,我最喜欢的是你。”“那当然,我花了那么多钱呢。”叶修嘟囔道,喻文州神情凝固半秒,又笑道,“做吗?”回答他的是被叶修丢出车窗的衬衫。

完事之后喻文州汗水淋漓地蜷缩在叶修怀里,埋在手臂里的脸颊上满是倦意,一般来讲叶修这时候会从背后拥住他,透过他去回忆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但这次叶修迟迟没有动作,久到喻文州都快睡着的时候,叶修忽然将他转了过来俯首吻了吻他的面颊,声音里透着些喻文州捉摸不透的内疚和悲伤,他说,“Windell,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塞壬,引诱我沉船,引诱我…背叛…”

夜幕降临的时候,沙漠里燃起了一个又一个篝火,无数的人围着篝火狂欢着,放纵着,喻文州独自一人穿梭其中,来到波士顿之后一直压抑无比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他试着加入其间,同别人贴面热舞,纵情饮酒,逐渐被酒精麻痹的头脑让他短暂地获得了难得的快乐。

临近午夜,火堆渐渐微弱,围着篝火的人也都各自散去,喻文州慢腾腾地走回到叶修的卡车旁边,人不在车里,喻文州又绕到卡车背后,然后他愣在了原地。眼前是一座干玫瑰花堆起的足有两米来高的小山,隐隐的甜香氤氲而来,穿过夜色,穿过喻文州的胸膛,将他的心脏狠狠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也觉得很壮观是不是?”叶修回头看到人,兴奋地冲过来扯着喻文州的衣袖,“这次城市主题是回忆,这是我回忆中最重要的东西。你呢,你准备了什么创意?”喻文州并没有听见叶修那莫名其妙的问话,他整个人木然地看着眼前的玫瑰山,好像预料到了叶修接下来的动作。

下一秒叶修划着了火柴,几十万朵玫瑰瞬间被火舌席卷,无数的人围过来观看这奇异而又美丽的场景,喻文州恍恍惚惚地站在人群中,冲天的火光中倒映出的那些往事娇艳而又残忍,甚至有那么一秒钟他觉得叶修记忆里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想要溺死在这样的幻觉里,永远不要再醒来。

玫瑰很快就烧尽了,人群渐渐散去,叶修叼着烟看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唤道:“Windell?”喻文州的眼睛被烟熏得通红,叶修见他转过脸来,又道,“这是我记忆最深处的味道,我找了很久,才知道那是烧干玫瑰花的味道。”站在花瓣的灰烬里,喻文州忽然觉得叶修竟然是人世间最不爱他的那个人。

今晚是八日之城的最后一晚,所有人都会来到城中心观赏那个最大的巨人木雕被烧掉的情景,明天一早这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里的一切都会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喻文州站在下面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即将被烧掉的木雕,沉默地在沙漠里旁观着别人的故事,然后在天亮前被烧得干干净净,留不下一丝痕迹。

叶修这几天都很开心,他一反常态地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跟在喻文州后面,亦步亦趋。时间到了,喻文州仰头看着那个木雕逐渐被熊熊烈火包围,叶修忽然从身后抱住了他,带着酒香的唇齿贴在喻文州耳畔。

喻文州听见他说,“Windell,我想和你结婚。”如果他不是从背后抱着自己,那么这个求婚听起来也许会更像一个真诚的誓言,喻文州悲哀地想着。他没有动,只是盯着眼前跳跃的火光和欢呼的人群,静静说了句,

“叶先生,你喝醉了。”

 

14.

从内华达州回来之后,喻文州发现叶修的脾气越来越坏,经常动不动就发火,而且不知道是他事情太多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还是故意找茬,有很多他们早上说好的事,晚上叶修就不记得了,还会怪人不守信用冲他大发雷霆,喻文州想,叶修也许是已经厌烦他了,想找个借口甩开他。

直到有一天,喻文州拖着疲倦地身体回到他们的家里,客厅里烟雾缭绕,闹闹哄哄的音乐声中,叶修正仰躺在沙发中间,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年轻男孩儿,正喝酒喝得高兴。听见喻文州回来,叶修抬起眼似乎看了半天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他略显局促地从两个男孩中间站起来,想说些什么,但喻文州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着上了楼。

再下来时,喻文州手里提着个小小的行李箱,是他五年前搬来这个房子时提着的那一只。不知不觉,他已经同叶修纠缠了那么久,现在是时候该结束了。楼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叶修遣走了,烟雾也已经被开窗散去,叶修看见喻文州手里的东西,猛地上前一步问道:“Windell,你要走?”

“叶修,你能叫我一声文州吗?”喻文州破天荒地叫了叶修的名字。

对方一愣,紧跟着又问道:“文州,你要跟我分手吗?”

“我不想再这样了。”喻文州苦笑了一声,“我三十岁了,叶修,我不想再这样了。”

叶修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艰难地问道:“是因为我给你的钱少吗?我可以……”

喻文州摇摇头,他望了眼窗外又飘起来的雪花,“按照中国人的历法,今天是霜降,波士顿却又下雪了。”喻文州在温暖的屋子内裹紧了自己的外套,“我讨厌冬天,讨厌下雪,因为每次下雪总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其实我一直向往的是加州的阳光和海滩,波士顿太冷了,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是绝对不会留在这里的。”

叶修说不出话来,一种似曾相识的分离的巨大痛苦包裹着他,他想要开口挽留,但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喻文州继续道:“叶修,其实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个用一点小聪明应付考试,每天想着怎么打零工赚钱的浑浑噩噩的普通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想向你道谢,叶修,谢谢你,现在我没有任何遗憾了。我要回国了,再见。”

叶修眼睁睁地看着喻文州向他道谢,然后道别,如同来时一样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他在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里离开波士顿,冬天不会再来了。

叶修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久到他甚至忘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木然地走上楼,卧室里还和原来一摸一样。叶修随手拉开衣柜门,里面满满堆着的是自己送他的奢侈品,手表、珠宝、钱包、腰带叮叮当当地滚出来散落了一地,喻文州什么都没有带走,叶修像条恶龙一样无措地站在那堆宝物上,除了这些他什么都没能拥有。

那张用来打钱的银行卡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柜上,叶修带着一丝企盼查询了一下里面的余额。25岁到30岁,五年,六十个月,六百万刀一分不少地躺在银行卡里。喻文州从来没动过那些钱,就好像这段关系中,只有叶修自己一个人可笑地演着什么自以为是地包养戏码,喻文州始终就那样冷眼旁观着,那样迁就配合着,叶修捂着脸蹲在了床边,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着低低的哭泣声。

 

15.

2018年,喻文州在国内投行已经跻身top人物行列,他人虽然常驻G市,但是经常需要飞来飞去地开会。他和黄少天偶尔会联系,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起过关于波士顿的一切,喻文州的心里专门砌起了一道围墙将有关叶修的一切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再也不碰一下。

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遇到了熟人,B市的投资峰会上,喻文州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走进来的人,片刻后他反应过来,那是叶修的双胞胎弟弟,好像叫叶秋。喻文州松了一口气,任由旁人将叶秋引荐给他,他也装着第一次见面一样,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叶总,你好,我是喻文州。”

一旁的人殷勤地介绍着喻文州的经历,说起他曾经在波士顿工作过云云,叶秋兴致缺缺,喻文州递过名片之后就准备转身离开,谁知对方看了眼名片,忽然推开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颤声问道:“你就是Windell?”

回国之后就很少有人再这样叫他,何况喻文州自己也不怎么喜欢别人叫他的英文名,眼下叶秋反应这么大,周围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喻文州疑惑地回头看向叶秋,发现对方正竭力维持着得体的表情,“喻先生,我们能…能谈谈吗?”

喻文州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跟着叶秋来到会场角落坐下来,对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波士顿是不是见过我哥?”

何止见过。喻文州心里自嘲一声,我还被你哥当替身包养了五年。他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只是点点头。

叶秋的情绪却愈发激动起来,“你知不知道,从头到尾都是你!我哥喜欢的从头到尾都是你!”

喻文州愣住了,叶秋声音有些哽咽:“你们在波士顿的时候,有天晚上我哥忽然给我打电话,很难过地说他背叛了他心里那个人,他说他喜欢上了Windell。”

喻文州没说话,叶秋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哥心里的那个人也是你,只是他自己不记得了。”叶秋喝了口茶努力地平复心情,断断续续道,“上高中的时候,我哥的病就加重了,最开始是他的腿,他需要很艰难地才能迈出一步,所以他休了学,开始频繁地接受治疗。”

“你说什么?”喻文州“嚯”地站了起来。

叶秋仰头看着他,“后来他的腿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但是他却开始严重地记忆力减退,他不再记得从前的事,甚至每一天发生的事也需要通过频繁的记录才能想起来。”叶秋顿了顿,声音悲伤起来,“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不记得爸妈和我,但他心里始终记得你,他不记得名字不记得样子,但是却始终知道有那么一个你。”

喻文州的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每一次呼吸都拉扯出烧灼般的疼痛,无数的回忆无声地在他眼前闪现而过,在波士顿的那五年里叶修不断地通过记录才能保持正常人的样子,所以才会时不时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忘记一些事,最后那半年里,他应该病得更重了,就连靠频繁记录也没办法维持正常生活。他控制不住地重新爱上了一个陌生的Windell,却又为背叛记忆里的喻文州而饱受煎熬和痛苦。

喻文州无法想象叶修到底受了多少痛苦折磨,但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在波士顿的那些年,他其实根本不明白叶修,他以为他们都走进了一个盛大的未来,却根本没有想到,叶修被迫留在了过去,留在十字路口的背影里,留在湖景东路的雪天里,留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奔向未来的只有他自己。

叶秋扶住喻文州,低声道,“我哥决定要接受手术了,如果失败,他也许就没命了,但是如果成功,也许他就治好了,也许他会想起你记得你,喻先生,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也知道你们结束很久了,但是能不能请你,不,能不能求你,去看一眼他,哪怕是…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16.

2019年。

波士顿的春天很冷,疗养院的小广场上没什么人,喻文州推着轮椅上被包裹的像一个棉花团子一样的叶修,哆哆嗦嗦地抱怨着,“这么冷的天,你非出来逛什么啊?”叶修坐直身体,指着天空道,“我看了天气预报,一会儿要下雪,我想等下雪。”

“等下雪做什么?我最讨厌下雪天了。”喻文州翻了个白眼,就强行要把轮椅往回推,“等你什么时候能走了,马上给我把这里的房子卖掉,我在橘郡买得房子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抓紧搬过去享受阳光海滩,波士顿冷死人了。”

“不行,我们要在波士顿注册结婚。”谁知叶修忽然伸出一条腿卡住轮椅的去路,紧跟着站了起来,“麻省是美国第一个承认同性婚姻的州,我想和你在这里注册结婚。”

喻文州正在懊恼自己竟然没发现叶修什么时候已经能走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在两人头顶上飘落下来,他就听叶修又开口道,“那年冬天,下雪的时候,在湖景东路上你有半句话没说完,我想听,文州我想听,你能告诉我剩下的半句话是什么吗?”

“我想说你真是个混蛋。”喻文州犹自嘴硬。

“其实那天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但是你一直在吃烤地瓜。”叶修展开双臂把人完完全全地搂在怀里,郑重其事地一字一句地开口道,“那天,我想对你说,文州,我爱你,我爱你,文州。”

“叶修,我也爱你,这个世界上最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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